第十三章 没有眉毛的人 可是跟这个女人一媲,所有的花都为之黯淡失色。 这女人美艳如玫瑰。 温柔如夜。 花要在阳光灯色下才开得璀灿夺艳,可是这女人在或明或暗的月色下依然柔媚入骨。 连颜夕看了,也不禁在心里喝一声彩: 这样看去,她不是十全十美,她的骨架子有点略大,颧骨也嫌略丰了些,笑的时候嘴巴 也稍阔了点,眼眸里渴望的神色也露了些……可是,这样看去,她却明明比女人更像女人。 尤其那唇。 红而艳。 像五月的山花。十月的山火。恋人的心。情人的血。惊心动魄但又柔艳入骨的红着。 那女人笑了,美丽的唇划出美丽的弧型,她的语音低柔如叹息:“你的手上是枪么?不 是花吗?明明是花,为甚么你说它是枪呢?” 洪三热怒吼。 他一腾身,扑向那女人,一拳打去。 这一拳之声势,就算前面是一头大象,也会给他一拳击毙;如果是一块巨岩,也会给他 一拳打碎。 那女人却偏偏不闪不躲。反而一挺胸,闭起双目,噘起红唇,仰着脸儿,挺起丰满的胸 脯,只说:“你既然那么喜欢欺负女人,你打啊你打啊!” 通常一个女人有这种表情的时候,是给人亲吻,而不是给人痛殴的。 何况是一个那么美艳的女人,谁忍心打她?别说打她,就算沾一沾,也怕落了花瓣。 洪三热是男人。 而且还是条好汉。 好汉不打女人。 洪三热的拳头硬生生顿住。 他的拳势大猛烈,只能发,不宜收,这硬生生收势,使得洪三热胸膛就像给自己狠狠的 擂了一拳。 就在这一刹那,只听颜夕呼道:“小心!” 洪三热霍然返身。 只见一支巨箭映着月芒向他直投而至! 那当然不是箭。 而是人。 那人的速度太快了,以致衣衫反映在月色里,漾起一抹淡淡的华彩、直射向自己。 洪三热这才明白简迅外号为什么叫“豹子”。 如果说豹子的攻击快得像迅雷不及掩耳,那就错了。 因为像简迅这样的“豹子”,别说掩耳,连眨眼的时间也来不及。 不过,洪三热的“十三太保横练”,却能及时凝聚,虎拳龙啄,也立时发了出去。 本来,在武学上,只有“虎爪”,而没有“虎拳”,洪三热另创一格,把“少林神拳” 和“虎爪”二合为一,同样本来只有“龙爪”和“鹤啄”,洪三热也把二者混合使用,变成 了他的看家本领。 这四种拳法的混合使用,亦即是将这四种拳法的精华提炼了出来,不但绝对有效,而且 等于把这四种拳法的威力增加了四倍,加上洪三热天生神力,天纵神勇,是以使他成为兰亭 池家麾下第一勇士。 他霍然返身,便要运功出手。 可惜简迅并不是攻向他,而是攻向颜夕。 洪三热只觉背后一麻,上身一寒,下身骤热,“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力,竟被破去。 那女人缓缓的缩回了手指。 纤纤五指。 指甲上还涂着凤仙花汁。 洪三热的“十三太保横练”,已无破绽可言,如果硬要说有,那么只有背部脊椎骨近盘 骨处的关元俞与上体穴之间,有一处气孔。 那女人的食指指甲,不偏不倚,就在洪三热返身的刹那,恰好戳在那儿。 洪三热立即就像一个本穿着盔甲的武士,却忽然给人抽离了骨骼,整个人都散了,瘫痪 于地。 简迅第八次掠向颜夕。 他的身法,一次比一次更快疾。 他飞掠势子之迅疾,眼看已到了速度的极限,却不料他下一次飞掠,又比上一次更快更 疾。 他奋身扑击颜夕。 颜夕拔剑反击。 剑是短剑,仅长一尺一寸一分一。 她一拔剑,剑虽短,但方圆一丈之内,全充溢着她的剑意。 简迅一触即退。 退回石阶之上。 他的脚才沾石阶,又再作第二度扑击,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凌厉。 他跟颜夕的剑意稍一接触,立即疾退,每一次飞退,都退得更远,退立在更高的石阶 上。 到了第五次扑击,简迅已站在三十余级石阶上下扑,声势更强。 但颜夕手中的剑,却越战越长。 她的剑,短的时候看起来厚刃薄锋,但剑身却装有簧括,由于简迅的扑击猱袭太剧,压 力太巨,颜夕只好把剑锋吐现,当简迅的第六击时,颜夕的剑长四尺一。 她的剑锋尚只一尺一时,余锋已及丈远,更何况是她的剑吐伸至四尺一寸的时候? 可是,她还是抵挡不住简迅的攻势。 简迅连攻七次,再猛烈的下扑。 颜夕奋剑招架,剑已不再伸长。 剑已到极限。 剑招也使尽。 简迅疾退回第三十五级石阶,洒然笑道:“大夫人,你就跟我们回去一趟罢。” 这时候洪三热已受制。 颜夕也喘气吁吁。 敌方还有那位比玫瑰花还美丽的女人。 看来颜夕已别无选择。 她也看得出来:简迅只是在消耗她的体力,无意要杀伤她,而小碧湖游家已出动到旗下 两员大将:“豹子”简迅和花沾唇,就是摆明了不得手绝不空返。 颜夕委惋地微叹一声道:“你们真的要我去小碧湖?” 简迅温和但坚定地道:“少不免要大夫人劳驾一趟。” 颜夕一笑道:“你看,在这种情形下我能拒绝吗?” 忽听一个声音道:“能。” 话一说完,石阶下的广场上,多了八个人。 这八个人却不是自己走过来的。 而是被“丢”过来的。 这是八个死人。 一见这八名死人,一向处变不惊、遇危不乱的简迅,也变了脸色。 这八个人,正是抬轿候在后山的八名轿夫。 现在这八名轿夫都死了,这还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竟连一点声息都听不见,这也不可 怕,可怕的是这八人本来也是“小碧湖游家”的高手,直接是由顾佛影训练出来的,而今竟 如此不济,给人没声没息的便了了账。 但这也还不算很可怕。 可怕的是,这些人死时的惨状。 每个人的脸或身体,被人刺戮得血肉模糊,在未死前曾受过极大的痛苦,脸容都为之扭 曲,眼神都流露出恐惧已极、痛苦已极的神色,八人中竟没有一个人死得瞑目。 ——他们身受那么可怕的痛苦,竟没有一个人叫喊得出声音来?! 对简迅而言,这些都还不是最可怕的。 真正可怕的是这八个人,是被人“扔”过来的,像破衣服一般地随手“扔”在地上,可 是来的只是一个人。 ——这个人把八个死人“扔”过来,竟好像比扔掉八粒臭苹果还轻易! 简迅迎着月色。 这人背着月光。 简迅看不见来人的脸孔。 花沾唇却看得见。 她的唇已觉得有些发干。 这个人一步一步地走近来。 这个人没有眉毛。 这个没有眉毛的人,却有两撇胡子。 两撇很好看的胡子。 可惜,胡子到了唇边角上,突然少了一小撮,像在黑草丛中割开了一道白沟子。 两边都如是。 这人没有眉毛,却有眼睛。 他的眼睛正落在花沾唇的身上。 他对花沾唇的脸只看了一眼,只看一眼,他立即就有了兴趣,第二眼便是看她的胸脯, 第三眼便看她的小腹。 他眼里的神色就像花沾唇不曾穿上衣服。 花沾唇只觉得被他望过之处,就似爬满了小虫子,恨不得把凡被他看过之处全要洗涤 过。 这人只看了三眼,便不再看花沾唇。 仿佛这已是他的女人,他随时可以再看到她,而且随地怎样看都可以,他大可以不必急 在一时。 然后他看向简迅。 简迅也在看他。 看他手上的叉子。 看到这柄叉子,简迅便想到那八个人血肉模糊,骨裂肌掀的伤口,简迅觉得喉咽也有些 发干。 所以他问话的声音有些发硬:“阁下就是断眉石?” 这人道:“你和他,”他指了指地上的洪三热,“都非死不可,这两个女的,我都要带 回去。”他这样说的时候,仿佛在场四个人,都会接受他的安排而毫无异议似的。 简迅勉强笑道:“你不是明天才进洛阳城的吗?” 断眉石道:“就是因为你们人人都以为我明天才来,所以我今晚就到,一个人早到一 些,看到的事情,总会比别人多一些。” 简迅承认断眉石说得很有道理。一个人若迟一些或早一些,都会有一些事是意想不到 的,一个每次是恰恰好的人,只听他该听的,只闻他该闻的,只看他该看的,也许能够无忧 无虑,但永远无惊无喜。 简迅只好道:“你既然来了,何不也到小碧湖去一趟,以你的大才,游公子必予重 任。” 断眉石道:“你这句话,为甚么不早三个月说?” 简迅不解:“三个月?” 断眉石道:“三个月前,妙手堂已雇用了我,他们出的银子,可供我挥霍二十个月。” 简迅马上道:“你要是见着游公子,他可能出得起一倍的价钱。” “你知道挥霍是甚么意思?”断眉石道:“挥霍不止是花、也不只是浪费,就算是一个 人挖到了金矿,也禁不住他毫无节制的挥霍,游公子请得起我?” “绝对请得起,”简迅脸上又有了笑容,“游公子家赀万贯,而且出手一向大方。” 断眉石似乎有些动容。 “相请不如偶遇。”简迅道,“不如请尊驾也到小碧湖去一趟。” “我一来洛阳,你就要我背叛妙手堂?”断眉石有些犹豫。 简迅一面拾级而下,一面道:“难道你要进了妙手堂,才开始背叛不成?” 断眉石反问道:“我怎能相信你?” 简迅已走下石阶,“你就算信错我,对你也没有甚么损失。” 断眉石道:“可是,如果我一进小碧湖,你们就围杀我,我岂不是死路一条?” 简迅在他七尺之外,站定,道:“你不妨信我一次。” 颜夕忍不住道:“你去兰亭池家,我们一样会重用你。” 断眉石连头也不回:“你们池家既没有钱财,也没有人才。” 颜夕气得粉脸发寒,怒道:“你敢瞧不起池家!” 断眉石悠然道:“我心目中根本就没有兰亭池家。”他冷冷地接道,“洛阳城里,只有 妙手堂回家和小碧湖游家。” 颜夕只觉池家受辱,无论如何她都要挺身维护,忿忿地道:“狗眼看人低!” 断眉石忽然笑了。 他一笑的时候,额上竟隐现了一对眉毛。 就在这刹那,他突然扑向颜夕。 他手上的叉子,直取颜夕的容颜,仿佛要把这花容月貌捣毁才称意。 简迅大吃一惊,忙飞掠而出,赶在两人之间,作势一拦,急叫道:“有话好话,先别动 手——” 他才叫出这几个字,便知道自己错了。 彻底的错了。 他犯上了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因为他马上发现,断眉石的目标根本不是颜夕。 而是他。 ********************************** 黄金书屋 Youth 扫描并校对 ********************************** 转载时请保留以上信息,谢谢!